“2011年，我們已經讓24萬多陜南貧困人口搬出秦巴山區(qū)。在陜南，10年內我們扶貧式搬遷人口目標是240萬！”電話中，陜西國土廳一名負責人頗為大氣地對記者說。
扶貧搬遷240萬人，所需資金大致688億元，這僅僅是陜西移民搬遷的一部分。
法治周末記者日前從相關部門獲悉，陜西除在未來9年中實施上述龐大計劃外，同時在陜北革命老區(qū)的黃河沿岸及白于山集中連片的特困地區(qū)，計劃用10年移民搬遷59萬貧困人口。有業(yè)內人士估計“兩項龐大扶貧工程所需資金幾近千億人民幣”。
法治周末記者獨家觀察發(fā)現，陜西省政府之所以能“豪邁大氣”，是在這場耗時計劃10年的浩大工程背后，有著樂于“埋單”的三大地方國企，即延長石油、陜西煤化、陜西有色。有這三家國內能源新貴的雄厚財力支撐，足以讓陜西在國內搞出有聲有色的民生工程。
不過，作為一項尚在“試水”中的“社會創(chuàng)新管理”，法治周末記者觀察到，陜西的“勸富濟貧”，也經歷了一個探索實踐過程：從早期首先在民營企業(yè)范圍 內，引導陜北煤老板與企業(yè)所在地的村組“結對幫扶”，到直接引導企業(yè)讓利于民實現“利益共享”；再從在國有資本收益預算中單列“社會公平調劑基金”，到直 接引導國有能源企業(yè)參與地方龐大民生工程，陜西“兩步走”的“橄欖型社會結構”治理理念漸次明晰。
作為一項“頂層設計”，盡管十六屆四中全會中便明確提出“利益協(xié)調”機制，但各地并未大面積“試水”，陜西借助行政乃至財稅手段大膽試行，頗有首吃螃蟹的味道。
圖為府谷從老高川鎮(zhèn)到大昌汗鎮(zhèn)的路上，一家焦化企業(yè)排出的隆煙。
煤老板的
“礦群利益協(xié)調”
“村礦利益共享機制，是我們積極化解礦區(qū)由貧富差距引發(fā)的各種利益矛盾，在神木縣店塔鎮(zhèn)、府谷縣新民鎮(zhèn)等地的實踐經驗基礎上提出的。實施幾年來已被當地企業(yè)與群眾廣泛接受。2011年乘陜西煤改東風，我們向全市試行推廣。”榆林市一名副市長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時如是說。
按照這位負責人的說法，榆林“村礦利益共享機制”的建立，也經過長期的實踐探索：從神木、府谷開發(fā)之初煤老板獲利后自發(fā)為當地村民修橋修路，到地方 政府出面有組織地實施“結對幫扶”，再到前兩年神木、府谷兩縣動員煤炭企業(yè)家捐助成立數十億的教育、醫(yī)療慈善基金，一路走來有明顯的“勸富濟貧”的特色。
法治周末記者調查了解到，在當地政府的大力倡導推動下，2005年府谷的劉彪曾出資8000萬元，為煤礦所在村莊建起了40套3層別墅，稍后，被稱為榆林首富的高乃則出資7.5億元為自己的家鄉(xiāng)建起60多套別墅、萬頭養(yǎng)豬場和兩所大型農業(yè)示范園。
“其實，煤老板的捐款主要是響應政府號召。2010年我們府谷57位煤炭企業(yè)家一次就捐了12.8億元。第二年的4月，神木縣政府牽頭的醫(yī)療衛(wèi)生、 文化教育、社會保障的三大公益慈善募集活動中，一次就捐了38.18億元?！痹浭讘日栒?、個人捐款已達1億元的府谷縣興茂集團黨委書記黨忠告訴 法治周末記者。
記者發(fā)現，在試行“勸富濟貧”之前，陜北當地早已開始探索并將之“制度化”。相關資料顯示，10多年前神木縣店塔鎮(zhèn)政府，便開始了以“噸位煤抽取一定環(huán)境污染補償費”的做法，由基層政府統(tǒng)一收取后，統(tǒng)一解決礦區(qū)群眾的塌陷補償等問題，用以化解“礦企矛盾”。
“2009年開始，我們府谷新民鎮(zhèn)要求全鎮(zhèn)村企聯建黨支部，讓17名企業(yè)所在的黨支部書記到煤礦擔任民調（民事糾紛化解）副礦長，組織當地農民入企 就業(yè)、本地農民外搞運輸、村民以占股1%的方式參與煤礦經營，以利益紐帶將礦群雙方緊緊綁在一起?！备刃旅矜?zhèn)東溝煤礦負責人余侯兵告訴法治周末記者。
“我們煤礦的作法，被當作典型向各地推廣。省委書記趙樂際還專門到礦里做過調研?！庇嗪畋a充道。
法治周末記者還了解到，2010年12月，橫山縣也試行出臺了用以指導協(xié)調礦群利益關系的政策性指導文件。文件的核心是，以境內煤礦產煤收取每噸6 元的“資源開采損害補償費”，用于礦區(qū)群眾補償。補償標準普遍高于國家有關林業(yè)、土地等行業(yè)的補償標準，高于相關行業(yè)標準的30%.2011年6月1日， 橫山再次出臺“橫山26條和諧礦區(qū)長效機制實施意見”，對礦區(qū)群眾損害補償標準又做了提高。
“實際上，2011年7月1日，我國新修改的煤炭法正式啟動實施的當日，榆林200多名煤老板被邀請到榆林市委會議室，脫胎于橫山縣的礦群利益協(xié)調 機制新方案，被用來向榆林全市煤老板動員?，F任陜西省副省長、原榆林市委書記李金柱對煤老板的耳提面命，被業(yè)界公認為是榆林全面啟動推廣礦群和諧的標志。 今年煤礦效益差，推行力度不大，但我們仍在探索礦群利益協(xié)調長效機制?！庇芰质幸活I導告訴法治周末記者。
記者同時了解到，除榆林在企業(yè)內大面積推廣“勸富濟貧”外，延安、渭南等地也有類似的探索。
國企資助下的
“資源紅利共享”
比在陜北煤炭行業(yè)內探索展開“勸富濟貧”稍顯滯后的是，從2011年起，陜西探索讓地方國企直接參與地方民生工程。
與在民企中展開“勸富濟貧”相比，國企展開的更為順利快捷，這場被解讀為“國企履行社會責任”的行動，當年便得到能源巨頭神華集團等眾多國企的響應。
法治周末記者調查了解到，得益于得天獨厚的資源優(yōu)勢，在陜能源企業(yè)近年來風生水起，無論是早已入駐的神華、長慶，還是近年來新加入的中煤、中鹽，因 資源而搶灘布局的趨勢有增無減。而競爭中成長起來的陜西地方國資企業(yè)，在中西部地區(qū)已經是“一枝獨秀”，延長石油、陜西煤化、陜西有色等已經跨入收入超過千億元規(guī)模的巨型國企行列。新近數據顯示，陜西省屬國企營業(yè)收入和凈利潤已經分列全國第10和第4，西部第一，資產總額位列全國第7，凈利潤僅次于山東等少數發(fā)達省份。
“在不影響企業(yè)正常經營活動的前提下，我們試圖在更廣闊的領域引導這些國企多盡社會責任?！标兾饕晃皇±镱I導曾經坦言。
法治周末記者調查獲悉，2011年延長石油和陜西省財政共同出資組建了保障性住房建設公司，為陜西保障房建設搭建了一個“保障”平臺。而此次延長石油出資20億元，遠高于陜西財政10億元的出資。2012年，延長再次為陜西保障房建設增資。
“延長集團已經成為我們陜西保障性住房建設資金投入的主力軍，目前與陜西財政共同融資已達115.5億元?！标兾鲊Y委一名工作人員告訴法治周末記者。
當地官員接受相關媒體采訪時坦言：“去年我省保障房建設能一直走在全國前列，就是因為資金到位、保障有力，后來全國許多地方都采取我省這樣的辦法?！?/p>
而對另一項10年所需資金預估688億元的陜南大移民計劃，陜西則成立了陜南移民搬遷工程有限公司，注冊資本30億元。其股東分別為省財政廳和陜西有色金屬集團，分別出資10億元和20億元。
“移民搬遷的資金缺口，由我們陜西省有色金屬集團提供擔保，將通過銀行貸款解決?！标兾饔猩幻袑庸芾砀刹肯蚍ㄖ沃苣┯浾咄嘎?。
記者從陜西國資部門公開資料中獲悉，上述公司將“在政府主導和政策扶持下，以社會性和公益性為宗旨，由企業(yè)以項目建設的模式，推進移民搬遷安置工作”。
“我們已經投入60億元的扶貧開發(fā)資金?！鼻笆鲫兾饔猩撠熑烁嬖V法治周末記者。
而在陜北，一項計劃將黃河沿岸、白于山區(qū)集中連片的特困戶59萬的扶貧移民搬遷同樣已經開始實施中。相關資料顯示，由省、市、縣和企業(yè)將共同籌資22億元作為搬遷的啟動資金中，央企神華將成為最大的股東。
而對陜西另一大煤化企業(yè)——陜煤集團，當地政府則希望通過“結對幫扶”的形式，幫助陜西紡織、食品、旅游等弱勢行業(yè)走出困境。
“陜西乳品龍頭企業(yè)銀橋集團已經得到陜煤的注資支持，陜西希望銀橋在地方國企龍頭老大陜煤的幫助下走出陜西，邁向全國。與此同時，陜煤為地方鐵路網建設籌集20億元，另有2.27億元的投入用于完成老礦區(qū)的棚戶區(qū)改造?！鼻笆鲫兾鲊Y委工作人員如是說。
“對于地方國企所承擔的社會責任，我們希望將其進一步制度化，以使更多人分享優(yōu)質資源型國企紅利?！标兾饕幻斦賳T透露。
法治周末記者了解到，事實上從2012年開始，陜西省財政已在國有資本收益預算中將專列“社會公平調劑基金”，目的是進一步扶持紡織、食品等低效弱勢行業(yè)，以及開展更多的民生工作。
“橄欖型社會”
治理理念漸次明晰
“任何企業(yè)，無論民營還是國企，都不會主動將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捐獻出去。只不過與所在地村民及政府搞不好，首先是正常生產無法維持，其次企業(yè)要發(fā)展 必須積極響應政府號召，才有可能從政府職能部門得到賴以長期生存的土地、礦產等資源。”陜西一國企領導道出企業(yè)“扶貧濟困”的深層原因。
法治周末記者調查了解到，西部地區(qū)特別是資源型經濟地區(qū)，目前尚無一個較為成熟的地區(qū)性政策，著眼于從利益協(xié)調層面去探索化解基層礦群糾紛。
“礦群糾紛，在表現形式上，大多都是礦產資源型企業(yè)所在地的群眾多以水源枯竭、環(huán)境污染、房屋裂縫為由阻擋企業(yè)，而企業(yè)則以正常生產受到影響為由， 導致雙方發(fā)生糾紛，少數甚至以非理性方式直接發(fā)生對抗。但大多數企業(yè)家能積極主動化解，比如日前在北京出資1億元設立慈善基金的劉彪，就曾以修建8000 多萬元的慈善別墅為搬遷條件，既改善了群眾的居住條件，又換來了煤礦開采所需的村民舊居地下的豐富煤炭資源。而在陜南，陜西有色集團與劉彪的慈善搬遷，也 有異曲同工之妙。”陜西一名熟悉資源開采的業(yè)內人士告訴法治周末記者。
“陜西能源資源開發(fā)，已經引發(fā)貧富差距兩極分化，而由貧富不均引發(fā)的社會矛盾也日漸顯現。地方政府在無法律法規(guī)可循的情況下，動能源大戶奶酪分發(fā)給弱勢群體，完全是明智之舉?！标兾髻Y深律師武廣濤如此認為。
法治周末記者同時注意到，在2012年《社會管理藍皮書》的發(fā)布會上，北京國際城市發(fā)展研究院副院長朱穎慧表示，“財富向少數人集中，污染向大多數 人擴散”的趨勢正在愈演愈烈。她認為，收入差距和占有財富的不平衡，正在將我國定型為兩極分化的社會結構，而中間階層的缺失，正成為社會不穩(wěn)定的潛在根 源。
而經濟學家趙海均提出了“橄欖型”社會的社會結構理念。他認為健全的社會形態(tài)應當類似一個橄欖：位居兩頭的極富極貧者都很少，中間階層卻很龐大，使得從最貧到最富之間有一個充分的過渡，社會成員有不斷上升的“盼頭”，有助于緩解貧富差距造成的對立情緒和其他相關社會問題。
“地方政府在利用行政乃至財稅手段引導資源型企業(yè)濟貧的同時，更應該將之上升到分配制度改革的高度，探索從機制、制度層面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規(guī)章制度，畢竟行政手段不具有強制約束力。”武廣濤同時認為。
陜西省人大常委會法工委一名官員認為：“我國目前尚無專門適用資源開發(fā)特別是煤礦開采對當地群眾進行補償的一個法規(guī)，而地方也未出現類似的條例。全 國人大幾年前就開始調研，但因各地資源開發(fā)條件千差萬別，到目前尚未形成共識。不過，我國尚處在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過渡時期，加之各地資源開發(fā)千 差萬別，出臺廣泛適用的專門用以協(xié)調礦群利益的法律法規(guī)目前幾無可能；另一方面，具體到陜西，無論是陜北的民營企業(yè)，還是上述三大地方國有企業(yè)，都是依托 能源資源快速發(fā)展壯大的，企業(yè)以非市場化手段拿到極為廉價的能源資源，在能源需求極為旺盛的市場中賺取了巨額暴利，理應將資源紅利向社會回饋。”
上述官員同時認為：“社會轉型時期，執(zhí)法部門在無可適用法規(guī)來規(guī)范相關階層的權利與義務的情況下，社會管理更需要執(zhí)政者創(chuàng)建較為合理的利益協(xié)調機 制，以行政手段來協(xié)調各階層的不同利益。某種意義上講，陜西以社會公平為出發(fā)點，廣試勸富濟貧，既為企業(yè)發(fā)展創(chuàng)造了好的外圍環(huán)境，也讓弱勢群體得到實惠， 體現出理論界倡導的橄欖型社會結構治理理念?！?/p>
據記者了解，2004年以來，我國有關出臺收入分配改革方案的消息幾乎年年不斷，但總是“只聞樓梯聲，不見人下來”。對于“難產”的原因，相關專家 指出，主要是在于它牽涉到了各種利益的博弈，包括壟斷利益群體和資源利益群體。陜西“資源型利益協(xié)調機制”的探索試行，在已經形成仍需加大改革共識的今 天，無疑是“破冰之旅”。
